2021年3月11日 星期四

似水年华 ,复兴门内大街55号

  北京, 复兴门内大街55号院


似水年华 ,复兴门内大街55


--作者:贝壳.


复兴门内大街55号,现在是中国工商银行总行驻地,繁华的长安街上,向东是二龙路、西单路口,向西是闹市口、复兴门桥。多年前,这个大楼的原址中心位置,是一个诺大的四合院,1976年唐山大地震后,经过毫无节制的私搭乱建,至我有记忆的时候,那个院子里应该住着超过15户人家。下图,即是现在的工商银行总行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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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有六个兄弟姐妹,他是长子。我出生时,爸最小的两个妹妹还未出嫁,跟着爷爷奶奶住在复兴门内大街55号院。那时,每周有一天是休息日,爸休星期日,妈休星期二。没有特别的原因,每个周日爸洗完衣服,会推上自行车,让我坐在前面的车大梁上,带着我去奶奶家吃午饭。后来小妹出生了,她坐前面,我坐车后座,爸带着我们俩个人。上了中学后,爸带着妹妹,我骑着自己的单车。不变的是,很多个周末,我们都去奶奶家。北京的春天和秋天短暂却很美,爸的心情总是很好,他和妹妹都喜欢唱歌,香甜的空气里就一直弥漫着我们的歌声和笑声。


长安街上的那个大四合院,就是我童年记忆中,无法分离的一部分。


那是北京最宽的,大汽车最多的一条街,川流不息这个词,在我幼时的北京,只有这条路可以承载得起,它收集着人们惊羡的目光。没有摄像头时代的十字路口中央有直径约一米五的圆形木台,漆成黄色,侧面用红色漆描着安全岛三个字,路口的西南角有一个岗楼,底座木制,也是黄色,周遭一圈是玻璃,木制黄色顶。安全岛和岗楼是供交警执勤用的。那时交警的制服是白色的,白帽子、白手套,站在安全岛正中,做着各种手势,厉害的小汽车、大汽车们应手势停下或者起动,真是令人羡慕的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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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我有时也会被爸留在奶奶家小住几天。夏夜很热,奶奶带我在街边纳凉。在某个车不太多的深夜,我就独自上了那岛,空旷的夜晚,并没有什么车,我站在灯光和夜色中,那个瞬间的辉煌感觉至今都记得,宛然是世界的君主。我学着警察的样子做着各种手势,直到一辆车急刹车的声音刺破安静的夜幕,奶奶把惊慌不知所措的我领下了安全岛。


汽车主路与步行路中间有一列槐树,与步行路相距十几米,就是院落的大门。奶奶家的院子,虽然盖着很多违章建筑,却是一个非常标准、体面的四合院,没有查到更远的历史,应该是属于一个大户人家的吧。四合院的正房住着一个很白净的老太太和她的女儿,记忆中他家门前的过道很长,进门需要先上几级台阶。他家人仿佛永远不出门似的,天气热的时候,会偶尔开着门,我就好奇地假装一次次经过向门里看看。那家老太太总是穿戴整齐地坐在一张仙椅上摇着一把圆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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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正房东侧的小路穿过不多远,是奶奶的家,占据这个四合院后罩房的东侧部分,按老四合院的居家规则,那里通常是给家里的女儿或者女佣住的。后罩房的一半,面积也不算太小了,奶奶把房间分成两部分,一进门放沙发和餐桌,房中间挂着帐子,里面是床。原来的院子东侧搭了一间房,两个姑姑住,西侧更小的一间,是厨房。还有一块不大的空地,除了走路的地方,都摆满了花盆。奶奶家有一盆特别美的倒挂金钟,和一盆每年用力开花的茉莉。虽然非常拥挤,到了花季,整个空间都飘着茉莉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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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和奶奶原来是生活在山东的,爷爷是私塾先生,辗转到了北京,一直住在55号院,在闹市口那条街上开着一家粮油店维持生计。多年前的闹市口,街口的烤肉宛饭庄是标志性建筑,很多次经过,都没有吃过。爷爷和奶奶,都是眉目清朗,非常好看的人(我有他们年轻时的照片,但现在没在身边,很可惜不能让大家看到了)。奶奶跟着爷爷,从没有工作过,七个孩子带大,在我记忆里,年轻时的奶奶,总是在做着家务。每个周末,奶奶都在等着心爱的长子回家吃饭,热的夏天,我一路喊着:奶奶,我来了!冲进院子,奶奶都会端一碗绿豆粥给我:小点点,吃绿豆饭汤!那时绿豆金贵,所以奶奶的绿豆粥里,绿豆放得很少,我很喜欢那淡淡青色和清香的粥,直到现在,我依然喜欢吃的粥也是白米只放少少的绿豆,这大约和我童年记忆里的奶奶煮的粥有着必然的联系。


奶奶是温柔好看的,即使老了,也喜欢戴好看的丝巾,穿柔软的开司米外套。她总是微笑着,心满意足地看我喝完了粥,眼角密密的皱纹都跟着笑了起来。我更长大一些,奶奶的孩子们都独立生活了。爷爷和奶奶不用那么操劳,奶奶年纪大了,就有些絮叨。她会重复说一些她记得最清楚的事情,比如我出生时给我做的第一件小棉袄,比如夏天的绿豆饭汤,比如我上了中学后每次一碗饭不够吃还要再添饭的事儿。说到这里,奶奶都会笑着说,我们小点点长这么大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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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奶奶家,除了美味的午餐,还喜欢下午的娱乐项目,爸带我出去玩。向东经过民族文化宫就到了西单,民族文化宫是我接触最早的博物馆,定期有展览,关于各个少数民族历史的展览。每周日下午,展馆门口还有盛大的喷泉,觉得真好看啊,站在那里都能看入迷。民族宫再向东就是著名的西单,和北京另外两大商业街--王府井和大栅栏相比,西单从来都是更时尚的。不过,整条街上,我最关心的只是路口的查理冰淇淋和路更深处的香妃烤鸡,还有新华书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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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每周都可以吃到冰淇淋的,不去东线的时候,从奶奶家向西走,也是很好玩的。经过闹市口,是北京电话电报大楼,不打电话,进去转转也是好的。中国银行边上,百盛的位置,那时是一家很大的工艺美术品店,好看的东西特别多,那个店有上上下下的滚动电梯。我小时候,除了北京站,只有那里有电梯。随便玩的,上上下下很多次,玩累了,走几步就到了复兴门立交桥,北京最早的立交桥之一,那里可以看汽车,数汽车,各种不同的车。


每个周日,下午的时光都是飞逝的。


最让人盼望的,是在奶奶家过节。我小时候,爸爸妈妈的假期其实很少,能过的节日有新年、春节、五一、十一而已。我家的传统,每个节日前一天的晚上,在姥姥家聚会,过节的那日中午,在奶奶家聚会。现在想想,父母这一代人,除了生活、养家之外,日子过得远没有现在丰富。


在奶奶家的聚会,这几个节日都不是我最盼着的,每一年,我最喜欢的是立春,奶奶称作打春的那个节气,烙春饼,摆春盘的节目并不是每个人家都有的。每年立春不在同一天,奶奶家过的就是离立春最近的那一个星期日。


奶奶有七个儿女,最小的两个姑姑年轻,她们没有小孩,经常打扮美美的出去玩,虽然和奶奶一起住,但参加聚会的时候并不多。另外两个姑姑和两个叔叔,都各有一个小孩,带着姑父、婶婶们一起来,聚会的规模会接近20人,吃饭时都要摆上两桌。大人们一大桌,孩子们一小桌。


上午大家陆续到了,很多午餐的准备工作,奶奶都已经完成,姑姑和婶婶们在院子里帮着摘菜洗菜笑喳喳地聊天。我特别喜欢看奶奶烙春饼,厨房很小,放了灶台案板之后,勉强能容得下一个人操劳,再加上不大点儿的看热闹的我刚好。奶奶的饼是用高压锅烙的,这边做好一个饼剂子,那边高压锅里就有一张饼熟了。烙好的饼摞在一个盖帘上,用一张豆包布盖着。每烙好一张,我都忍不住掀开布数一数。18个人吃的饼呢,奶奶就像个魔术师,一会功夫烙的饼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奶奶家聚会时,用餐时间都格外漫长。别人家用餐时的娱乐节目是孩子们表演,奶奶家的聚会,孩子的表演只是前奏而已,大人们才是主力军。大姑是青艺的演员,小叔叔和小婶婶都是专业芭蕾舞演员,不专业的爸爸、叔叔、姑姑们不是爱唱的,就是爱演的。每次聚会,饭还没吃完,又唱又跳的联欢就开始了。大姑每次都要唱一遍《青藏高原》,全部闹够了,到大姑和小叔跳上一支华尔兹,聚会才接近尾声。


爷爷和奶奶从来不会表演节目,他们就任由孩子们闹着,奶奶经常高兴得乐着擦眼泪。


都说父母在尚知来路,父母走只有归途。不仅是我,相信,所有的姑姑和叔叔们,都会格外想念那些旧时光。父母还在,孩子尚小,他们是世界的主人,想唱就唱、想跳就跳。几十年光荫荏苒,复兴门55号院早已面目全非,昔日窄小的闹市口已经变成北京金融街的宽大入口,爷爷奶奶相继离开。记忆中姑姑叔叔们在聚会上最后一次唱唱跳跳是在爸的70岁生日宴上,那天,看着白发苍苍的欢乐的他们,我流了眼泪。


复兴门内大街55号院,在我记忆里,是门口好看的门墩,是春天路边槐花的清香,是初秋可以打枣的两棵大枣树,是密密匝匝挨着的一间间小厨房,是穿过漫长院子我喊着的一句:奶奶,我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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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房间里宽厚的木地板,童年的我,无数次坐在那个地板上,望着墙上挂着的这一幅布贴画,奶奶说那是《穆桂英挂帅》。觉得她真是美啊,数年之后,很多东西不知去向,爸在某一年春节把这画给了我,我宝贝一样挂在家里,那是对55号院全部的想念。


2020年初,居家许久,闲散的日子久了,会忍不住记起一些往事,落笔下来,权当是留给这个春天的一点纪念吧!


想起我,我的妈妈,我的奶奶,我的那些好看的姑姑们。我们,记忆里都有童年的时光,有奶奶的疼爱。我们,都曾那么年轻过,目似晨曦,美如春园。然后,生之动力,化作对新的一代的期望,还有我们也许并见不到的未来,永不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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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的春节聚会,是我对奶奶的最后记忆。贝壳那时是家里唯一的第四代,合影时被特别照顾坐在太太的身边。那时的奶奶,依然是个好看的老太太。


爷爷和奶奶,还有爸离开以后,奶奶家的亲人疏远很多,我唯一非常惦记的是大姑,不知道她现在好不好?这一篇,记的虽然是奶奶和奶奶的院子,但是是想献给大姑的!我那么美丽的大姑,遥远地祝她健康安好,希望能再看她和小叔叔跳上一曲华尔兹。


全部老照片,来自网络,感谢百度图片,感谢那个时代的摄影师帮我们刻录下的旧时光景。



转自《如行随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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