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山樵遗诗》的内容及艺术特色

作者:鹿鸣村夫 梁正伟

《山樵遗诗》乃仁怀县鲁班场桃佳寨辛亥革命老人刘莘园先生遗稿诗作部份之简称。刘莘园名端裳、字树苑、号莘园、别号白云山樵。1891年生于桃佳寨刘氏老宅，1977年病逝于贵阳市富水南路244号白沙井，享年八十六寿。早年接受封建科举应试教育，十四岁应县考获赴遵义参加府试资格，时清廷停科举，兴“新学”、办“新政”。十六岁偕四兄端辅升入贵阳陆军小学，以优异成绩毕业后升入武昌陆军中学。在贵阳陆小读书期间受孙中山民主革命思想影响与同学席正铭、阎崇阶、何器之等组织反清革命团体“历史研究会”、“皇汉光复公”开展革命活动，在武昌陆中时与反清革命志士两百余人由席正铭联系于右任、宋教仁后秘密加入同盟会，在武昌起义中为陆中学生起义领导者之一，军政府成立任交通部副部长、军务部总务科长，因办与俄法领事馆外交事务中与黎元洪冲突被免职，旋入贵州都督杨荩诚北伐黔军任参议、营长等职，参与反对刘显世等勾结唐继尧滇军颠覆贵州辛亥革命后成立的“大汉贵州军政府”的斗争。1912年秋考入保定军官学校，以优异成绩毕业分入北洋军三师曹锟部两年间由见习排长升至团副。1917年受王文华、何应钦之聘回黔军服务，任副团长、纵队参谋长、三旅参谋长、纵队司令、袁祖铭黔军参谋长兼六十八旅旅长，参与滇川黔军阀混战中任川黔联军参谋长、重庆城防司令、垫梁防军司令等职。1925年底因与袁祖铭在“投南弃北”（拥护孙中山广东革命政府，脱离并反对北洋军阀北京政府）问题上分歧便以“省亲”为由率卫队及学兵连数百人经仁怀转赴两广，受李宗仁、白崇禧之聘出任北伐军第七军四川代表，为桂系联络川滇黔地方实力派从事反蒋活动。1926至1929年与刘伯承、旷继勋等有过联系。三十年代初赋闲寓居重庆，研习诗文书法。国共合作，抗日军兴，受邓锡侯、孙震之聘出任二十二集团军中将高参、徐州留守处主任兼驻五战区长官部联络高参，参与五战区长官部徐州会战的决策指挥。会战失利溃退中于亳州受总后勤部长熊斌转蒋介石口谕“委任为二十二集团军临时前敌总指挥负责收容散兵事宜”，收容本部及他部人马约两万余人退住信阳，接蒋介石电令“刘莘园、王致远所部赴襄樊待命”同时又接徐州会战溃退中化装经上海、香港展转至武汉的集团军总司令孙震于汉口致电相见。为避免与孙震同学相争将所部交王致远后赴汉口与孙震会见并请假返渝，因家父年高病危于1940年返乡。自1939年国民党五五全会后，国共关系紧张，莘园因内侄王启霖、王启凤均是共产党，为避极右势力迫害隐居鲁班场七年多。其间与地方人士举办创立昆山中学并继杨清源之后任董事长、又受地方势力极右排挤家居，诗酒自娱，辅导后辈学习诗文书法。1948年老友谷正伦出任贵州省主席，筑城人事环境改变后移居白沙井王公馆，利用社会影响对王启霖、张立等中共地下党人工作予以帮助、掩护。王启霖夫妇被捕时嘱托说：“姑爹，家里的事就拜托您了”！王宅被监视居住，莘园找老同学司季武取保；刘家祥等人于铜像台被杀后他又叫侄孙玉坤与烈士家人冒险收尸殓葬。莘园在四八年底先谢绝谷正伦委毕节专员之任，又谢绝华中“剿总”白崇禧派人相邀出任高级军职之请；贵阳解放时积极参与张彭年、平刚等人组织“民众治安委员会”迎接解放。解放后是中共贵州省委统战部关注的重要民主人士之一。省文史馆成立，受省人民政府聘为排序第二的首批研究馆员、加入民革并当选贵阳市政协委员。1957年因写古风诗《党老爷歌》讽刺官僚作风严重的领导干部被划为右派，1962年由省委统战部公布摘帽。文革期间所存书籍文物等均被受红卫兵查抄毁损。1977年6月因病于贵阳富水南路逝世，经贵州省委统战部联系，骨灰送回仁怀老家安葬。 莘园先生一生经历晚清、民国、共和国三个历史时期，目睹了晚清社会的腐败与落后，经历了中华民族备受欺凌、国家不断遭受列强掠夺的历史现实，传统的爱国主义精神和儒家“济天下”的志趣使他由封建士人转化为追随孙中山进行民主革命的志士，在推翻封建帝制、建立民主国家的辛亥革命历史中作出了一定的贡献。半生从军在戎马倥偬的岁月里，坚持读书学习，以继承传统诗文书法为基础，接受新思想、新事物；诗文书法著述颇丰(仅诗稿盈尺有千余首)，可惜经“文革”劫难，仅留存二十余万字面世，散失民间收藏书法作品只剩十余幅。不过所存百余首诗歌与联语，读来仍振奋人心：有的言立志报国、矢志不移；有的鞭挞社会的黑暗丑恶，如匕马投枪；有的呕歌中华民族忠孝仁义信爱和平的传统美德，以小喻大；总之今日读之仍能催人奋进。在传统文化与新文化的过渡中，他的文艺观点是中体西用、继承创新，推重的人物是梁启超与鲁迅；在文论主张上，推重《左传》与《聊斋》，认为《左传》简练，《聊斋》生动；在诗风上继承韩愈、杜甫推重黄遵宪、郑珍、莫友芝等人；在书法上收藏周至隋唐碑帖一百三十余种保存至文革期被查抄毁坏。其书法崇汉魏风格，字体刚劲俊健，骨力遒劲，人称可入木三分。鉴此，晚辈不揣学浅才疏，就其所遗诗歌作品从内容、艺术特色上谈几点看法，抛砖引玉，就教方家。 第一类为爱国军旅诗，是作者亲历亲闻的作品。代表性的有抗战出川之际《次韵奉和陈建华赠诗三首》，徐州会战前后《台儿庄祝捷会感赋》、《悼陶惠容》、《行军口占》和晚年根据新闻资料撰写的《珍宝岛我军大捷喜赋》等，抗日时期为律诗，晚年所做为古风。这类作品反映了作者军旅诗人的素养与精忠报国的志向。1937年“七七事变”后，中国军民抗战全面爆发，国民政府首脑蒋介石亦发表著名的庐山谈话号召“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莘园时受南京国府军委会入川参谋团王芗庭和四十五军（川军）政训处长刘仲容分别相邀，因他鄙视蒋介石的为人而选择返入川军，受邓锡侯、孙震之聘出任二十二集团军中将高参，在邓锡侯身边负责运筹帷幄的情报工作。1937年8月临出川之际，任刘湘部宪兵团长的秀山籍同学陈健华于成才都设宴饯行时赋诗道：“仗剑从戎万里行，韬铃独擅汉家营。黄沙白草临关塞，乔木疏烟度魏城。聚米伏波崇物理，唱筹道济负时名。苍生霖雨惟申浦，朔北风尘佇目清；”又云：“他年驷马桥边路，士女争看破敌回。跃日旗飘剑繐，临风鳌鼓响春雷。轻尘雨浥朝迎辔、杂树花开夜点杯。风度偏偏娴武略，勋名终古署云台”。莘园次韵奉和三首云：“短剑横腰塞上行，雪花如盖马蹄轻。二陵云树依稀见。三晋关河次第平。楚尾孤舟劳远梦，陇头流水动离情。故人北道如相问，豪气元龙夙昔名。”其二云“征衣久卸啸歌行，鼙鼓声喧细柳营。东海戈船横歇浦，阴山胡马度长城。顺昌未报刘锜捷，淝水终传康乐名。禹域腥膻家国恨，请缨贱子志澄清”。其三云：“年虽五十惭衰朽，不斩楼兰不欲回。飘荡南天三尺剑，功名北地一声雷。故人词翰情如海。美酒葡萄不计杯。何日黄龙真痛饮，策勋共醉凤凰台。”三首奉和诗一气呵成，步陈诗原韵，状物写景抒情、意境辽阔、气势恢宏、意气豪迈、音韵铿锵、用典贴切，意象鲜明，在同时代人的抗日诗作中，均属上品。 《台儿庄祝捷会感赋》作于1938年4月10日，当天在徐州举行的台儿庄大捷庆祝会上，作者代表邓锡侯、孙震接受苏、鲁、豫、皖社会法团和人民代表向二十二集团军献旗致敬。是夜月明如昼，作者百感交集口占一律：“滴尽西川万人血，博得同袍一面旗。今日台儿庄欣战捷，当时滕县苦撑持。纵横荆楚包胥泪、破碎睢阳许远师。遥忆故人慷慨死，屋梁月落梦迟迟。”全诗以真实、雄壮、沉痛、悲凉的笔调，抒发自己对川军在台儿庄会战中的贡献与重大伤亡的真情实感。1938年3月中旬滕县保卫战中二十二集团军41军122、124两师伤亡官兵近六千人；45军在滕县北界河、龙山阻击日军伤亡近四千人；41军前方总指挥122师师长王铭章、师参谋长赵渭滨、124师参谋长邹绍孟壮烈殉国。1937年秋，22集团军在山西战场抗战中，41军于娘子关、太原阻击日军就损失过半，军长孙震只好将部队由每旅两团并为一团，二战区司令阎锡山岐视川军，嘲讽为“烂部队”，声称除他的晋军外，对其所指挥的部队“只下军令，不管给养和后勤的。”邓孙很为此伤脑筋，便嘱莘园赴中央找唐生智、白崇禧活动、将集团军派到五战区李宗仁麾下日子好过些。1937年12月中旬，南京沦陷，莘园在武汉见到白崇禧，经交涉后白从中斡旋二十二集团军调赴五战区（实非某些文章所言“因作战需要”）。故诗言“纵横荆楚包胥泪。”滕城吃紧时莘园在战区长官部参谋处亦知道中央军汤恩伯部十余万人在归德、亳州一带，与副参谋长黎行恕协调后令汤恩伯火速增援。因汤部拖延，先头部队陈大庆师赶到临城时滕县失守，王铭章等数千官兵战死，与唐安史之乱时张巡、许远守睢阳城同等惨烈。“故人”两句讲王铭章老友为国捐躯了，自己夜不能寐，心潮起伏的实境。全诗叙事、写景、抒情、用典贴切，表达了对22集团军战没官兵的哀婉与对蒋系部队的怨愤之情，充分肯定22集团军对台儿庄大捷的贡献与作用。 在1938年5月下旬徐州陷落撤退时，孙震突围中与部队失去联系。莘园带徐州留守处官兵和政工人员撤退，他用哥老会联络方式与川黔滇湘籍官兵联系，很快收容了各部溃兵二、三万之众，在亳州经电话与蒋介石郑州行营联系，受总后勤部长熊斌转蒋口谕委为二十二集团军前敌临时总指挥，他将它部联系归队，率所部直辖官兵向漯河开进。时前来归队的41军124师副师长税梯青散步说：莘园向蒋介石告了孙震临阵逃走的状，想端孙震饭碗。王致远、吕康等将领虽拥护自己，但莘园心中很苦闷，时夏雨纷纷，道路泥泞，师行迟滞，他于无鞍骡背上口占一律云：“强胡天假徐泗弃，风雨兼旬渡漯河。主将死生传走卒，参军泣血枕雕戈。相州师溃纷阳健，巴郡捐躯斗士多。彼此疆场青史列，闻鸡屡询夜如何”？表达了对集团军自徐州会战以来的经历和自己处境的公正评判，说明自己尽心尽力是为国家民族出力而不是要与人争权夺位的心情。部队开到河南信阳，警卫排王排长报告说战地服务团女战士陶惠容受重伤后医治无效牺牲了。莘园对这位幼年丧父年方20的独生女、师范生的殉国最表哀痛，赋诗哀悼道：“将怯师奔徐泗弃，兰催玉碎女儿哀。杀身羡尔成仁早，决战阿谁抗敌才。封豖百年蚕上国，英雌一怒起苏台。罗裙碧血分明见，可有忠魂入梦来”。 全诗叙事用典、时空上纵贯古今，写景、抒情、虚实相生，意境画面真切感人。 以上军旅诗作，可窥见将军的诗家才气与修养。继承了古代军旅诗风，与唐诗边塞诗又有不同。他是在继承韩杜现实主义诗歌创作风格的基础上，学习陆游、黄遵宪、郑珍、莫友芝的创作风格、遣词用字老练、音韵和谐铿锵。《珍宝岛》与黄遵宪《冯将军歌》均属亲闻评议时事诗作，对中俄历史上的边界纠纷，前苏联大国沙文主义的扩张政策进行叙述评议，对珍宝岛我军反击入侵者的战斗进行铺陈描写，生动具体，结尾表示对苏军的威胁，自己虽  之年，愿与年轻人一道从军保卫祖国。这组军旅诗在民国将领中不可多见，在黔籍将领中是首屈一指的。     第二类为伤事感时、愤世嫉俗之作。代表作品有《斥狼》、《仁怀新竹枝词四首》、《营盘寺歌》、《党老爷歌》、《辛丑九月十三日病中感赋》、《憝奸》、《考生张铁生》、《八月十九武昌起义感赋》、《早市》、《偶感四绝》、《辛亥感事十四首》、《买蛋二绝》、《猫狸牛搏斗观》、《苦雨四绝》、《甲寅送灶戏作四首》、《偶感》、《苕干》、《再咏苕干》、《乞丐死》、《双婴弃》、《四人帮》、《梅月白沙巷花生酥价》、《癌症》、《丙辰送灶神》、《丁巳春节》、《甲寅除文》等。大致是上世纪三十年代以来的作品。《斥狼》是作者回乡探亲时仁怀县长接剿匪（实为剿共）之名派丁粮，在鲁班场受到进步青年王云桥、刘灿瑛等抵制。县长黄芝懋派保警队长带兵在鲁班街上以“土共捣乱”和“劣绅”之名拟捕押刘灿瑛等人。莘园得另一胞侄刘灿瑛报信后，速派卫士将保警队长冯某一行缴械，责令放人。他对国民党的腐败，县区乡官吏张牙舞爪、欺压百姓，巧立名目，收刮民脂民膏深恶痛绝。成五律云：“最恶狼当道，如何更莅乡？口张牙雪白，毛竖体姜黄。吾侄几遭噬，行人亦恐惶。不才搜惯，兽到再持枪。”《仁怀新竹枝词》是讽刺县长江西南昌人熊腾云任职期间唆使其妻喻慧贪污两百万赈灾捐。在茅坝方向借剿灭沙罗汉土匪滥杀无辜百姓四五百人。熊的暴行一因其兄熊绶春是中央军实任师长，为蒋介石门生，再因乡人中曾任过大方县长的董某一伙拥戴并强奸民意为其立德政碑；莘园在王云樵、王明星等人详细调查后愤而写成，并登载于仁怀学生们于遵义办的《仁锋》杂志上。其诗直刺：“尊姓原来不愧熊，牙张爪舞逞其凶。帮凶老表纷纷至，县府人称万寿宫（江西会馆）。”“森严阃令熊家事，从政难容倒太阿。抗议若无仁党部，美金偷换富熊婆。”对任议长的孟某趋炎附势、助纣为虐，讽刺道：“议长头衔承赐与，下民膏血屡分尝。青蚨百万轻擎去，唾骂千秋亦应当！”对任过大方县长的董某，讽刺道：“耳胖头肥性别雄，几时割势惯穿宫？胁肩滔笑成天性，第一原因在恨铜”。这几首竹枝词如“匕首”、“投枪广为流传”，熊因省议会弹劾去职、董某在乡人口碑中被称为“穿宫太监”；可见诗的影响力。《党老爷歌》是五十年代整风中向官僚主义严重的领导干部提意见写成，其开篇云：“党国党军党天下，党老爷”就犯大忌。是故此诗被定为“右派”。《憨奸》是对某文豪趋炎附势，毫无文士骨气的嘲讽。诗云：“ 侠客丧邦青简夥，而今又见我华邦。贾谊直言忤绛灌，香山乐府尤痛切。苏轼邹容尔乡人，桑梓仪型胡不见？少年汝也事文坛，文章纵横亦可观，创造林中创造者，底事杨雄美新篇。曹丕言文可经国。苏武北海持汉节。文人器识文艺先，魏阙颂歌可云贱。”此诗与梁漱溟先生的：“淡抹浓妆误入时，两朝恩遇鬓成丝。曾闻奉召趋前席，应和庚诗颂贤词。误古偏能剽甲骨，论今何不著毛诗？民闻疾苦分明在，枉费先生笔一支。”两诗在讽刺某文豪丧失中国士人应有的气节，都用赋陈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考生张铁生》是一位关心国家和民族兴亡的爱国知识分子对“文革”读大学中专推荐政策的愤怒与呐喊。诗云：“我闻考试比学精，未闻考试凭出身。何况张生出身好，为何考场白卷陈？白卷根源未温习，白昼农忙十八小时已倦极！马牛耕田亦需休，今朝人工喻兽力！学习下乡知稼穑。《尚书·天无逸》早训揭，亦有编籍为农民，一视生徒现体魄。甘言谎话诱多人，学农两误祸苍生。吾衰廿载世多变，叹愁岂但为张生。”在当时极左政策下，这样的呐喊是难能可贵的。《买蛋二绝》以小见大反映文革期间贵阳社会治安每况愈下，人心混乱的状况下诗云：“买蛋摸包丢二元，贵阳真变小偷天。几年风化愈趋下，治绩蓝（亦农）张（云森）众口传。微闻沪港扒师傅，收训黔中高足徒。人事天灾推荡甚，饥驱无业奈何乎！”反映贵阳武斗的《猫狸牛搏斗观》将文革的开展，武斗的发起，斥为野兽之行；它们的行为危害百姓、祸害苍生。《苦雨四绝》是对天旱粮食歉收，执国政者置人民温饱于不顾，支援“外国革命”慷慨布施的不满；当降雨后，农村男女老幼、耄耋、淑女都要在水田中劳作，农民辛劳如此而很多地方吃不饱，形象具体生动，说服力强。“汉唐惠政思悠悠”历史上的好皇帝让人思念啊！《咏苕干》、《再咏苕干》是对贵阳居民月口粮减定量、搭杂粮和代食品的控诉！《乞丐死》、《双婴弃》是文革后期贵阳见闻的随笔诗。乞丐死云：“评剧院旁乞丐休，收尸忙煞公安共头。二月雪霜饥饿甚，野无青草稻梁某。谁乱国钧殃国首，士农工商复反筹。芸芸众生八亿近，禹域茫茫地狱收。”这是对文革祸国殃民的控诉、对王张江姚等乱党乱天下的声讨。1974年春节物资短缺，供应紧张，作者八十三岁，年迈体衰，在胞侄孙刘河家吃毕年饭回家写成《甲寅除夕》云：“髦年心事乱如麻，我与苍生熟有家？豆腐真成肥肉价，奸徒捏造大勋夸。苏俄惯用筘人术，勃柯奸凶灿晚霞。铁托南帮英杰士，廿年前已脱钢枷。”对国内外形势，直陈己见、对苏联霸权主义预言必将垮台；高度赞扬铁托摆脱斯大林模式给南斯拉夫人民带来好处。（当时南在社会主义国家中日子较好过）另一首写道：“主妇家，柴米愁，儿童需饵闹啾啾。语云巧妇难无米，何况供方高索酬。曾记昔时年节到，士林饱暖态优游。未来生活黄金望，久与玄人作马牛！”年节到、食品供应紧张，黑市价太贵，知识分子们吃得饱饭的日子真让人怀念！住在北方的人宣扬建设共产主义的美好未来，实在是把广大人民当马牛役使的愚民政策啊！1976年腊月二十三日《丙辰送灶神》云：“麻糖豆腐送君行，冉冉乘风向帝庭，庭下细陈寒舍况，无米无油瓮结冰！瓮结冰，活不成，蒙元歧视识字人，数百年后又见今！”此诗以民间风俗为题，托灶神反映自己为代表知识分子受极左路歧视的现实，是对四人帮极左路线的愤懑，有“字字血，声声泪”的感人效应。    第三类是言情之作。分为叙写兄弟骨肉、夫妻男女之情类和悼亡怀友类。如1917年四兄茂材在护国战争后期川战中反对支持张勋复辟的“四川巡抚”刘存厚于城都战没，次年莘园任黔军袁祖铭纵队参谋长寻得遗体派人送回老家安葬。他撰长联道：“战死亦何悲，只怜老亲白发，寡嫂红颜，暴骨在荒城，舆榇未归成憾事；兄仇当必报，今看国贼降心，逆军授首，挥戈平乱蜀，征鞍遥奠慰英灵！”长联二：“投笔具宗悫长风，愤国贼纵横，竟忍将十年劳绩，卅岁英华，舍在沙场拼胜负游魂入少陵清梦，叹哲人萎谢，不觉得九夏芙蓉、三春杨柳，郁成恨事上眉头！”时作者二十六岁，联语言家事、国事、骨肉亲情、无限哀伤，包容倾诉，笔法老成，对仗工整，可见其国学功底，诗人气质。1924年挽嫡妻王静明长联道：“事亲孝，教子慈，勤俭持家，懿行已昭女界，回忆府阳纳彩，筑国迎亲，八年伉俪，赢得这会少离多，方欣载赋于归，月下花前期共饮；余故非，卿亦误，悲歌愤世拙性已种夭因，酿成芝药无灵，瑶池宴召，一刹分飞，都缘那愁工病善；幸记私盟不二，人间天上总相逢。”这是三十三岁的作品、情真意切读来感人。另有在晚年丧妻后，文史馆员王叔度为其在天柱颇洞公社介绍一老妪，交往两年余又分别伤感而成《惜别八绝》记其事。     悼亡怀友，写的较早的是联语《挽参谋长张蕴彬》。张系修文县人，辛亥革命前在武昌陆军三中任教，是席正铭，刘莘园等人的老师，1920年孙中山委席正铭为黔军总司令，张出任参谋长，正铭遇难后，莘园任旅长又聘其任参谋长，1925年病逝重庆，莘园为其治丧并挽云：“旧友已无多，念余年九共征围，只期同志同仇，携手共抒乡国难；昊天真不悼，八百里一棺萧寺，叹息斯人斯疾，怆怀怕听杜鹃啼！”1941年仲春过白果寺母重光墓感赋两首，叙事、抒情、虚实交相辉映。从“孤坟寺畔草芊芊，总角之交万古眠”到“风流君踵张京兆，放荡人訾李谪仙”是由实到虚；“逝者堪悲还自念，中原失鹿白头身”是由虚到实。《挽王仲肃兄》、《吊向知方教授》、《吊桂副馆长百铸》、《吊李前总统德邻》、《挽前部长白健生》、《吊黄前部长季宽》、《挽熊副主委锦帆》、《吊但二兄怒刚》、《吊司季武四兄》、《哭阎崇阶三兄》、《吊严七兄余香》、《吊包三净六》、《吊赵绍先君》、《吊丁宜中六兄》、《吊严池华兄》、《挽韩芷章》、《吊赵惠民》等，这些诗部分是古风体，叙事、议论、抒情是用史家笔法写的诗啊！如《挽前部长白健生》、从与白订交叙述到白氏于台湾辞世，可以说是用诗歌体裁写成的白崇禧传。对白1949年拒绝国共和谈、追随蒋介石打内战失败赴台感到惋惜。“玉帛难偕罢和谈，湘桂旗偃更车翻。精卒虫沙三十万，只身琼鸟复台湾，李返君留终非计，成败英雄熟可议？”《吊李前总统德邻》、《吊黄前部长季宽》等都属此类。为研究民国史提供了宝贵的历史资料。这类古风、诗风淳厚、叙事简洁，句式有长有短，受韩愈、杜甫诗歌风格的影响。仁怀当代著名文士徐世衡先生评价刘莘园诗风说：“师从韩杜开生面”为公允之论。另类悼亡贵州文史馆部分官员的诗作，为研究文史馆的历史留下了宝贵的材料。如“挽韩芷章”就保留了终身从教、知识渊博的韩芷章先生的材料。还有吊赵绍先、严池华等，也保留了关于这两位贵阳名流的历史材料。     以上三类大致可概括山樵遗诗的创作内容与题材范围。下面就其艺术特色作点肤浅分析：     山樵诗风源于唐代杜甫、韩愈、宋代陆游，清代郑珍、莫友芝、黄遵宪等。从创作的手法上看，山樵诗最大的成就与特色是“我手写我口”，“缘事而发”的现实主义的诗风。山樵先生经历丰富，亲历晚清、民国、共和国三个历史时期，辛亥革命、军阀混战、抗日战争、新中国成立和“反右”与“文革”等重大历史事件，其诗歌题材多数源于亲历的社会生活，把个人经历与社会现实相结合，能直观、形象、生动地反映社会历史内容，故主要以叙事为主。在艺术性上有如下特点：     首先是寓主观于客观，将自己的主观意识、思想感情融化在客观的具体描述中。《台儿庄祝捷会感赋》“滴尽西川万人血”通过滕县保卫战中川军健儿浴血奋战血染滕城的具体场面描写、展示给读者一个悲壮惨烈的场面，让事物本身直接感染读者。“博得同袍一面旗”无疑是客观叙述，又是作者对蒋系军队的不满和川军装备得不到保障的怨愤心性的流露。又如《乞丐死》“评剧院旁乞丐休，收尸忙煞公安头。”对“文革”给百姓苍生带来的不幸=灾难，讽刺色彩鲜明，但寓于叙事之中，这一画面使人更觉真挚哀痛，有沁人心脾的效果。就是悼亡怀友之作、也是通过叙事，用凝炼概括的语言、将人与事放在华夏大地波澜壮阔的历史长河中去叙写、评论，且论从史出。如《吊李前总统德邻》“北伐兴师君主力，陈（真如）张（向华）两师堪拟议，德安会议战功尤伟，滚滚长江告统一。”“珂乡石（达开）李（秀成）并雄才，共学声名君称最。”“赵（伯先）黄（真强）而后凌烟阁，生也人杰死鬼雄。”对李宗仁北伐、抗日等历史功劳叙述结合太平天国、辛亥革命历史人物对李进行定位评价。这是山樵怀人叙事诗的最大特点。     其次是善于对现实生活作典型的艺术概括并灵活用典。在《山樵遗诗》当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很善于概括有典型意义的人和事，通过个别反映一般，并能灵活用典。受过其诗书教益的著名诗翁葛显威说过：先生嘱其做诗要多用动、形容词、名词。如《台儿庄祝捷会感赋》“纵横荆楚包胥泪，破碎睢阳许远师。”“纵横”是古汉语中动词、形容词。“荆楚”泛指两湖地区，“包胥泪”是申包胥哭秦庭的典故。“许远师”是用历史上安史之乱张巡、许远在睢阳抗击安禄山叛军的典故喻指124师官兵在王铭章指挥下开展的滕城保卫战。又如写文章中民不聊生的《乞丐死》、《双婴弃》即通过两件典型事例，由近及远推至“谁乱国钧殃国首，士农工商复反筹。芸芸众生八亿近，禹域茫茫地域收。”“谁氏老亲抛骨肉，何方乐土可谋生。丁末年剧重开演，哀哀无苦叹斯民。”读来有使人有心惊肉跳之感。    《山樵遗诗》的又一特色是直率平易，多用俗语。最具杜甫“沉郁顿挫”的诗歌风格。如《再咏苕干》“堂皇告令墨犹新，倒把投机处重刑。放火点灯民吏别，昏官何故发神经。”“发神经”是俗语发疯的意思。还有如“贵阳百姓擢霉头”等。又如《丙辰送灶神》：“麻糖豆腐送君竹”、“无米无油瓮结冰”。另外其怀人叙事诗具有杜诗“沉郁顿挫”风格。如《挽前部长白健生》叙述白在北伐战争中的作用写道：“国民政府建立后，副参谋长大任受，敌我政军彼已知。奇谋妙算真天授，长沙武汉齐告捷。南昌进退战斗烈，吴孙直系北洋军，车乱旗卷难成列。”又如《台儿庄祝捷会感赋》：“遥忆故人慷慨死，屋梁月落梦迟迟。”还有多处，不一一而足。     总之，莘园将军是诗人，但非舞文弄墨、吟风弄月、酒绿灯红、佳山绿水的诗人；而是一位继南宋陆游、清代黄遵宪之后的爱国主义军旅诗人。其诗风反映他的人格：“先天下之忧而忧。”“我手写我口。”为人民鼓与呼！这是值得我们读书人永远学习的。                                                                                二00九年九月十日